今天只有伤心的故事,没有光鲜的标题丨百家

2023/5/29 来源:不详

#百家故事#

很多年以后,厉百程仍记得自己初次遇见石珍珠时的场景。

那是一个不算暖和的时节,身着破旧单衣的石珍珠住在大哥于院中撘起的小窝棚里。因为“又聋又哑”,外加长时间不与人交流,这个本就存在智力缺陷的女人,习惯用惊恐的眼神面对一切。

厉百程有些迷惑,人怎么能住在院子里的窝棚里呢?

而更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这已经是石珍珠住在这里的第十个年头。

上世纪90年代,余华写《活着》。

没有刻意煽情的悲切情绪抒发,

他只平静叙述,以简单的方式,

讲完了主人公徐福贵的一生:

少不经事的地主家少爷,

因吃喝嫖赌败光了家产。

家道中落后,他接连遭受人生打击:

母亲病逝、妻子患病,

儿子在献血救县长夫人时被“活活吸死”,

唯一的女儿也因难产医院里。

电影《活着》巩俐饰演福贵妻子家珍

一双儿女接连去世,

福贵的妻子家珍伤心过度最终一睡不起;

女婿也因此精神恍惚,

被工地的两块石板压死。

生离死别后,

陪着福贵的只剩下了外孙苦根,

没成想,

末了就连苦根也因吃豆子撑死在家中……

以笑的方式哭,

在死亡的伴随下活着。

余华笔下的人间很平实,

但人们看到的却字字都是震撼。

这便是“活着”的力量:

悲喜交加,平凡无聊,

但依然让人义无反顾。

这是每一个普通人的一生。

当看倦了那些恢宏的名人励志故事,

我们试着回归生活与生命的本质,

只讲两个字——“活着”。

老厉,河北青龙县狮子庙村人。

家里兄弟四人,各个身患残疾。

按村里人的话说:

“这家风水不好。”

老厉是家里最早残疾的,

打小便挨兄弟欺负,

他无力反抗,也不愿委屈,

一气之下离家出走,

前后十来年,他没踏进家门半步。

“老厉”厉百程

初到社会时,他靠乞讨为生,整日里睡在大街上。

吃了上顿没下顿,捡来的铺盖冬冷夏热。

挺狼狈,但老厉倒没什么极端消极的想法,

他想,至少现在不用挨欺负了。

在外流浪时,

老厉给自己起了个“江湖名号”厉百程——

人生路漫漫,行百里者半九十。

起这名时他就明白了,自己这辈子注定是奔波命。

患有腿疾的厉百程从小便只能这样走路

“漂”在街上那几年,

厉百程交了不少朋友。

街边卖爆米花的小商贩,

路上乞讨的懒汉乞丐,

这些都是他能碰到的“老熟人”。

他们偶尔会坐在一起抽烟聊天,

但也仅限于是解闷。

太个人的话题他们从不提起,

毕竟流浪街上,

谁也没必要为谁的故事负责。

厉百程在街上的朋友

和其他流浪汉不同,

厉百程还算其中“有人生理想”的一位。

他不愿意就这么一辈子“浪”在街上。

如果可能,他想活得再与众不同一点。

这样想着,老厉离开了家乡,到了燕郊。

那里“人气儿”多,

能弄到钱的“门道”也多。

今年68岁的老厉瘸了一辈子,

注定干不了力气活。

所以除了当乞丐,

他只能去做“算命师傅”——

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

这是残疾人为数不多能从事的“工作”之一。

厉百程在燕郊的家以及算命摊子

厉百程算命的手艺,

是早些年在街上流浪时偷学的。

没正经拜过师,

更别提被高人指点,

靠着“自学成才”,

他也慢慢摸出了一些门道。

借由这点半吊子本事,

厉百程在燕郊的犄角旮旯里寻到一所住处。

除了一张床,和柜子上摆着的各类神像,

屋子里要啥没啥,但他从来没抱怨过——

比起睡在大街上,这样的日子也算体面。

同睡在这间小屋里的,还有石珍珠——

老厉花钱买来的媳妇。

厉百程支摊算命时,

无意听人说起附近有个“傻女人在家里受气”。

他好奇,凑上去听,开始图个乐呵,后来倒觉得是缘分:

“街上那么多人,怎么偏偏让我听见了呢?”

为了续上这份“缘”,

厉百程打听到了老石家,

一进门便看到了睡在院里的石珍珠。

厉百程爱人石珍珠

因为“胎里带的聋哑傻”,

石珍珠常年遭人歧视。

大哥不让她进屋睡觉,

就连吃的饭都是“别人剩下的”。

“一年四季像猫狗一样在外头住。”

“下大雪她想进屋子里,她哥嫂都不让进门,冻得嗷嗷叫唤。”

由于常年蜷缩在小窝棚里,

石珍珠的两条腿被压变了形,

“聋哑傻”之后,她又多了“残”。

兴许是见人可怜,厉百程动了恻隐之心,

开口问石家大哥想不想给妹妹找个对象。

“我寻思着,要是没人要(石珍珠),我要。”

听了这话,石大哥挺乐呵,

张口问他要块钱的“彩礼”。

老厉穷,给不起,讲讲价,

最终只给老石家留下了元。

厉百程讲述遇到石珍珠的过程

第二年开春,厉百程和石珍珠领了证,

彼时,他们一个42岁,一个45岁,

“女大三,抱金砖”,老厉觉得挺好。

贫不择妻,饥不择食,寒不择衣,慌不择路。

孤苦无依了大半生,

二人终于都有了“伴儿”。

厉百程与石珍珠的结婚照

厉百程说:

石珍珠虽然傻,但是什么事儿都懂。

冬天时她出门扫雪,

扫完了自家的,还会顺带着邻居家的,

没人跟她说过“谢谢”,好在她也不在意;

石珍珠扫雪

胡同里有只小野猫,

别人嫌脏嫌麻烦,见到就撵,

石珍珠和老厉倒喜欢得紧,

给猫起名叫“小天使”,

喂食喂水,出远门都带着。

石珍珠还给小猫搭了窝,

就在自家的墙根边,

冬日里一人一猫坐在院子里晒太阳,

看着倒也惬意;

阳光下,笑得很开心的石珍珠与有了家的

石珍珠爱漂亮,

捡回家的衣服都是颜色鲜艳带图案的。

因为不会说话,又不懂记路,

她时常会走丢。

老厉知道她走不远,

每次都会拖着病腿在附近找。

邻居笑话他,经常和他说:

“丢了得了,丢了省心了。”

厉百程不搭腔,拄着拐杖继续找。

别人问他何必呢?

他答:

“缝缝补补,拆拆洗洗我都能做,

她啥都不会也无所谓,

我把她接来就只为做伴侣,陪伴我生活,

给我生活增添一份幸福。”

当物质生活条件被压到最低限度,

精神世界里的某些东西,

反而变得纯粹与简单起来。

在厉百程与石珍珠的世界里,

漂亮、善良、陪伴,

这些词汇都只有最初的意思。

在以“算命先生”为职业的时间里,

厉百程遇到的每一个顾客,

都有一些“不能说的秘密”,

唐小雁就是。

唐小雁

不同于其他人“算财算权”,

唐小雁找厉百程算的是一份安稳。

这些年她的感情总是不顺利,

之前还有过两次被强暴的经历。

23岁那年,

唐小雁在酒吧结识了一位“长相斯文”的“成功人士”。

男人邀她“约会”,把人拉到小黑屋里,

用刀逼在她的脖子上让她脱衣服。

唐小雁害怕,只能听话。

在“好死”与“赖活”之间,她选后者。

比起做个“宁死不屈”的英雄,

她也许更留恋人间的风景。

唐小雁回忆当时的噩梦

这些年,

她总是纠结自己命途多舛,

找不出化解的办法,

她只好找找厉百程帮忙。

“孤单命。”

“耳根子软。”

“吃软不吃硬。”

这是老厉算出的她的命数。

唐小雁笑笑:巧了,都说准了。

厉百程为唐小雁算命

没多说什么,

她心甘情愿交钱改了名。

老厉将她名字里的最后一个字换成了12画——雁。

唐小雁将名字供奉起来

在中国传统文化中,

“十二”是圆满、是极限、是轮回。

实际上,她也隐约感觉到这些都是徒劳,

但她还是决定试试。

当眼下的日子只剩混沌,

比起一份所谓的“理性”,

她更想要一份能支撑她活下去的念想:

“自己出门在外,在没有人保护的时候,很多事情只能自己解决。”

“都说「改名」即「改命」,我试试,一旦真成了呢。”

“命”由天定,“运”靠人转,

当“命运不济”,唐小雁决定自寻出路。

和厉百程一样,

厉圣也是个算命师傅。

二人是亲兄弟,

但因为打小不在一块,

倒也没什么血浓于水的感情。

不同于厉百程的“半吊子”水平,

厉圣可是这片出了名的“小神仙”。

找上他的人都有个共性:

有钱,总对“道德的边界”蠢蠢欲动。

“小神仙”厉圣一语道破“天机”

有人找他算“姻缘”,

常年混迹江湖让他有了察言观色的好本事。

他见对方说话小心翼翼,

一眼便看出来人想问的,

其实是“路边野桃花”。

厉圣摆摆手,直接和他说:

“破财,你现在把她扔掉啥都好了。”

一言半字,命中要害。

打着“算命”的幌子,

厉圣更多展现的是“观人”的本事。

可谁也不能说他骗人,

毕竟劝人走正道总是没错的。

“小神仙”厉圣

厉百程给唐小雁改名时,

已经是年根儿了。

盘算着每年这个时候生意都不好,

老厉所幸收了摊,

预备带着媳妇石珍珠回趟娘家——

距离二人上一次回去,

已经是7年前的事儿了。

搭着别人的顺风车,

厉百程和石珍珠到了老石家。

大哥大嫂热情地到村口欢迎,

笑脸盈盈的样子,

完全没了从前的凌厉。

大嫂在妹妹被老厉接走后,

不知怎么的,忽然就聋了耳朵。

院里的小棚子没变样,

只是住客从石珍珠变成了羊。

“她在这里住了十来个冬天。”

厉百程仍记得自己最初见到石珍珠时的场景。

他说不上来当时的自己,

到底是以何样情绪去看蜷缩在窝棚里的石珍珠的,

他只知道:

这人呐,无论多傻多残,

都不能那样活着。

在被厉百程接走前,石珍珠一直住在这个

时隔多年再回到哥嫂家,

石珍珠仍觉得紧张。

在屋里,

她大多时间都是静静地站在老厉身旁,

就连吃饭也只是端着小碗靠在炕边,

不敢放心坐下。

她傻,但确实有记忆。

对于这样的石珍珠来说,

“生活”二字根本毫无意义,

因为那是“正常人”才能讨论的话题。

在哥嫂家,略显紧张的石珍珠

厉百程偶尔也会觉得带着石珍珠是个负担,

但他还是会替她梳整齐的马尾,

并配上两个可爱的蝴蝶结;

仍旧会在她生病时,

凑钱买几粒药亲手喂她吃下去。

厉百程为石珍珠梳头

“没媳妇,想媳妇;有媳妇,烦媳妇。

扔不得,撂不得。现在再想和她分开,不忍心。”

一个瘸腿的算命先生,

一个“聋哑傻残都占全”的傻大娘,

他们之间有爱情吗?很难说。

或许他们给予彼此更多的,

是一份相依为命“活着”的理由。

如此看来,

用“爱情”形容他们之间的关系,倒显得狭隘了。

在石珍珠娘家小住几天后,

厉百程便带着媳妇走了。

多年来不打交道的几个人,

凑在一起也无话可说。

离开了石家,

老厉盘算着也回自己家里看看。

出发前,

他先去了自己从前流浪的那条街上逛了逛。

他有点想念那帮老伙计,

结果找人打听了半天,

只寻到了一床摆在墙边的铺盖。

老厉有点沮丧,继续找,

却意外得知了另一个消息:

“马千死了。“

“怎么死的?”

“车撞的。“

“哪一天?”

“前两天。”

他们谈论死亡,

就像讲述昨晚吃了什么一样平静。

混迹街头,无牵无挂,

生、死之间,

他们绝大多数时间都在为前者努力,

以至于忘了后者带来的恐惧与遗憾。

既在江湖里,便是薄命人。

厉百程看清了,便也看轻了。

告别了江湖上的老朋友,

厉百程夫妇回到了老家。

太久没回来了,

邻居都忘了他的样子,

只能从他残疾的双腿,

猜出“是老厉家人”。

大哥家的大门紧闭着,

厉百程等了一会儿,

才看见有人佝偻着背提水从远方走来。

甚至没有寒暄,

大哥只是开门自己走了进去,

厉百程也没说话,

带着石珍珠紧跟着进了门。

厉百程大哥

如今的家只剩下厉大哥一人,

拄着拐杖在家里溜达了几圈,

厉百程回忆起从前的事儿:

“这是大栗子树,两棵大栗子树。”

“这房子是年,我爹盖的房子。”

“这是我姥爷,在过去也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能耐人。”

“这是我姥姥,那是我母亲……”

忆往昔,厉百程稍显惆怅:

“说实话,如果条件允许,我还是想住在家里。”

也许是看出了他的想法,

厉大哥主动提议让弟弟住在家里。

年少时的针锋相对被落叶归根的渴望替代。

没有什么比时间更具有说服力了,

因为时间无需发声就可以改变一切。

“(大哥)和以前不一样,变了不是。”

人老了,也就不争了。

很想回家的厉百程

纵使大哥应允了弟弟住在家里的想法,

厉百程还是带着石珍珠走了。

大哥也不容易,

他便不留下添麻烦了。

来年开春,厉百程回了燕郊,

继续摆起了算命摊。

为走一趟辛集庙会,

老厉操练起多年不用的“马前课”——

抽帖算命的一种,

在江湖上已经不多见了。

由于多年未用,

厉百程对于卦文俨然生疏,

但幸好从前的“底子”还在。

拿着自己的家伙事儿,

带着傻媳妇石珍珠,

老厉出门了。

在去往庙会的路上,

厉百程遇到了一户人家出殡。

他好心,凑上前去给人念了段悼文,赚了5元钱。

拿着钱,厉百程面露喜色,

转身拖着病腿继续赶路。

一副棺材,阴阳两界,

有人忙着生,有人忙着死,

这世间,本就各人下雪,

各有各的隐晦与皎洁。

到了辛集庙会,

厉百程干的第一件事,

是去山上的庙里见见神仙。

给别人算了半辈子命,

这还是他头回进庙上香。

登上台阶,双手合十,

厉百程紧闭双眸,对着神像说道:

“祈求观世音菩萨,

保佑厉百程夫妻二人、世人,

平安顺利,别无他求。”

算人不算己,知命不改命。

奔波一生,到头来厉百程不求财不求名,

只求“平安”二字,

替自己,替珍珠,替世人。

这或许便是厉百程的善良:

对一切事物理解之后的超然,

对善与恶一视同仁,

在贫困与悲痛中仍不失怜悯。

腿脚不便的老厉带着石珍珠走得很慢,

到集市时,“黄金地段”已经没了,

没办法,二人只好在角落支起摊子。

冷风嗖嗖吹,

路过他们的人不少,

但生意着实没有几个。

再看集上的其他人:

耍猴、打鼓、唱歌、看手相……

人人都在为了生计忙活,

人人都在为了生存努力。

想到这儿,厉百程笑了:

“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各人自有各人道。”

这人只要是想活着,

那怎么都能活。

厉百程的故事,

最初由纪录片导演徐童发现。

那年他在燕郊生活、工作,

扛着摄像机拍故事,也拍人间。

导演徐童与石珍珠合影

在他的镜头中,

厉百程的故事结束于一个落寞的身影——

生意不好做,这样忙活了一通,

他的兜里才落了百十块钱。

镜头拉远,

老厉消失在人海里,

画面中只剩下人潮拥挤的乡村街道。

这是路,也是人间众生。

厉百程身后,是芸芸众生

相比于那些全然符合大众审美的励志故事,

厉百程、石珍珠的故事,

更像是一部生猛的平民启示录。

算不尽芸芸众生微贱命,

回头看五味杂陈奈何天。

摘除了那些熠熠发光的人物设定,

规避了众多跌宕起伏的故事情节,

他们只在其中扮演“人”,

然后用全身力气演绎“活着”二字。

残了一辈子的厉百程,

傻了一辈子的石珍珠,

不同于其他眼前的困苦,

他们的悲伤大多以“一辈子”计算。

在很多人眼中,

他们是“活遭罪”的典型,

生活对于他们来讲没有任何意义。

可厉百程说:

“没乐趣就不活着了吗?这话,太无情了。”

离开了那些大多数人讨论的“生命意义”,

厉百程和石珍珠所经历的人生,

没有对死亡的惧怕,

没有对外貌的困扰,

没有对贫富的比较,

甚至,没有对尊严的担忧。

去除了那些外在的一切,

他们活着,就只为“活着”。

生存在追逐物质的年代,

厉百程与石珍珠似乎始终在被生活折磨,

可无论眼下的日子如何,

他们始终活着,并且渴望活着,

这种原始且旺盛的生命力,本身就是一种“伟大”。

所有人的生命在开始时,

都是一部没有既定剧情的剧本。

往后发生的悲欢离合皆为“选择”,

而喜怒哀乐的情绪则是“选择”的后果

坐在院子里的石珍珠,与匆匆路过她的学

人活一世,有时“有得选”,有时“没得选”。

而厉百程与石珍珠的一生大多数时候都属于后者。

他们的生活很难让人羡慕,

但却实实在在地让所有“有得选”的人看到了另一个世界:

当求而不得的遗憾让人难过时,

当眼前所追逐的一切都让人痛苦时,

当一无所有的无奈让人想放弃时,

当万念俱灰的那个夜晚真的来临时,

不如试着学学他们:

只为“活着”,而活着。

参考资料:

纪录片《算命》

感谢徐童导演的记录

感谢厉百程与石珍珠为“活着”而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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