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丽陈家坝的舞狮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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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家坝的舞狮人

张大丽

佛坪县地方小，人口少，一圈子人扯来扯去都是亲戚。张家的姑娘嫁了李家，李家小伙子娶杨家的姑娘，杨家的老娘又是张家的姑娘……这般扯起来差不多都沾亲带故，从外面来佛坪工作的人，被这一圈子亲戚弄得摸不清头脑。

常常看到拍桌子拍腿争争吵吵是有的，但是，跳起脚来狠心地发飙，那还得看看人呢，要不然，就说不准哪天坐到亲戚家里一个桌子吃饭，想起当年吵过的话，那可就尴尬了。这倒让我想起以前发生的一件事儿，一个同事小姑娘，人长得伶俐机灵，每天的营业款要去银行存入账户，这种跑腿的事儿呢，就让这小姑娘去干。每到这个时候办业务的人都挺多，窗口一个年轻的营业员态度很恶劣，小姑娘气不过和他发生了争吵。年轻人气性大，回来越想越不服气，然后就实名把那个营业员投诉了。没过多久到姑姑家去吃饭，发现那个营业员也在桌子坐着，才知道她竟然是表哥的女朋友，那个尴尬是别提了。

可以说这佛坪哪乡哪镇都能扯出几家亲戚来，就拿我们家来说。我们家龙草坪有亲戚，长角坝有亲戚，大河坝、栗子坝岳坝有亲戚，也就唯独陈家坝没亲戚。在小时候就是听爷爷说那里人和我们喝的不是一条河的水，他们吃的是蒲河水比我们的椒溪河宽，说“穷椒溪，富金水，顶子出在蒲水河”，富金水我是知道的，听说那水里的沙子里面有黄金，有金子自然是富裕的，椒溪河里只有大大小小的一河石头吃不得用不得，可不是穷嘛，听得我这椒溪河边的人气短，可蒲河那不就是一河岸的蒲草嘛，何为顶子出在蒲水河，顶子是什么？爷爷说顶子指的是官帽，蒲水河出的是官员能人，而不是蒲草。出了多大的官儿、都做了些什么大事儿在娃娃的眼里却不觉得厉害，倒是蒲河人善舞狮子这一点很吸引我。正月初一出灯正月十五收灯，让我由衷地佩服羡慕，也懊恼，我咋就没个陈家坝的亲戚让我在那里热热闹闹过个好年呢，也怪爷爷把几个姑姑都嫁到了别处，每每这时爷爷就要笑呵呵地再讲蒲河的狮子。

蒲河的上游属于安康市宁陕县的四亩地镇，陈家坝就在两市两县交界的地方，街头的桥就是市界县界，桥上头是宁陕，下头是佛坪。一桥之隔的两头人生产文化生活扯不清分不开，农忙季节栽秧收谷杀猪宰牛换工打活，红白喜事互帮互助，更有儿女亲家近邻远亲，牵牵绊绊。可又终归是两个县如同两家人，虽非亲既邻，然亲归亲邻归邻，各人顾的还是自家人，有着相帮互助也更有着明攀暗比、争强好勇。

不知从啥时候开始过年舞狮子就成了两个镇人竞技的必然节目，配套的节目还有当地盛行的地桌子戏。各有四个精壮小伙子穿了狮皮，对舞，比哪个蹦得高，跑得欢跳得远，爬得高，还要猜谜对诗斗智斗趣斗狠斗机灵，胜出方代表着本镇无上的荣光。你四亩地的狮子正月初一上午出灯，我陈家坝的狮子绝不拖到初一夜里，各自在自家场子热过身就出门炫威风了，四亩地的狮子要来陈家坝走场，陈家坝的就去四亩地撒欢儿，锣鼓鞭炮闹闹嚷嚷热火朝天，那会儿人民群众没得电视手机，能到县城袁家庄或者宁陕关口看个戏的都数不上三五个人，可以说人人就好这口，也只有这个热闹好看。接狮子的主家也比，比谁家的礼物丰厚，比哪个主家的谜语难猜，更比哪家的礼物放得高、放得悬，夺取难度越大，看兴越浓比兴越高。场场遇上场场比，最后还得一场正式比武定输赢，仪式感十足，看者无比兴奋舞者更是倾尽所能。

那一年，一场比下来，陈家坝狮子先一步爬上杆顶够得了礼品，落败方的小伙子血气方刚不甘不服，趁陈家坝的狮子矮身谢主的时候，四亩地的狮子突然前身跃起两爪一搭附身就骑上背去，顿时全场哗然——他要么把陈家坝的狮子比喻成了母狮子，要么说他是他胯下之身，这是一种极具侮辱的挑衅。都是热血汉子，哪里肯受此大辱，看客自然地分成两排，一场热闹眼看着就是一场大战了。这时陈家坝狮队的领队以大家好好热闹好好过年好好看戏散开了众人。

好戏当然没有结束，只到了又一个正月初一。那一年的陈家坝狮队吃过早饭竟然没在本场子热身，一路敲锣打鼓就直奔四亩地，笑和尚两揖三唱就把一众人带到去年那狮子领队家门口，主家开场接狮，一番热闹礼物也收了，可是狮子并不谢场只见笑和尚一摇三摆就进了主家堂屋，狮队也随后而入，来得堂上神龛一揖就地一坐便不起身了，主家以为嫌礼物不够分量，加了几次，狮队仍无去意，别说主家连看客都一头雾水了。只得给领队搬来凳子奉上茶水，待领队四平八稳坐好慢悠悠两盏茶下肚，主家拱手作揖道：各位新春之际光临寒舍为吾贺岁报福，实感激不尽，且表演技艺高超深为敬服，奈何某家中贫寒恕礼数不周望海涵一二，今正佳期良日请众位移驾他处予欢乐于别家。话罢，领队并不起身还礼，呷了一口茶慢慢饮下，片刻方缓缓站起，轻咳一声却不理会众人，面朝神龛一字一句道：众家神先祖，吾等方才进屋已禀告过了，去年正月你家狮子在陈家坝街上与我家狮子交合成亲，两街众人皆为证婚，当属明媒正娶，念其初婚娇怯乃留娘家养胎，今月足动胎，自当送回夫家生产坐月，等养好身子方好走动。此言一出，四下皆醒，原来是报去年胯下之辱来了。主家先是一惊又是一震，好个有礼有智的寻仇者啊，心下又是熬煎又是佩服，于是好酒好菜好脸好言招待了三天。次日，狮队又好一场劲舞，领队拱手一揖，一句：冤家宜解不宜结，在众人的喝彩声中扬长而去。

此后两镇的狮队相敬相助再无纷争，只是众人却把这一场似乎看不出输赢的故事记在了心里，一代代地传给后人。我也是打知道这个故事起就对这里人民的才智深为佩服，被这样的才气肚量和处世处事技巧教导的后世子孙哪能不出能人啊。

真是一方水土一方人，蒲水河养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