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忆是乡间植树
2023/1/10 来源:不详嫩芽吐绿,柳枝轻扬,又到一年植树时节。
我老家农村的那个山村,此时应是春光明媚,鸟儿们欢叫着引伴呼朋,它们在迎接又一年的绿满山川。
一
我小时候,村里的土墙上,刷写着很多标语,其中一条是“植树造林,绿化祖国”。我不识字时,就知道这条标语,是大哥告诉我的。
那时,村里的树主要长在河边和山岭上。田间地头偶尔也有一两棵树,人们耕作累了,便到树下休息。
河边主要是杨树和柳树,杂乱地生长着。这些树,随小河蜿蜒,成条带状生长着,护围着岸边的农田。
山上多松树,有些有规则地长着。我在松树下采蘑菇时,就注意到了这一规则。稍微平整些的山坡上,松树成行成排,大小粗细长得也差不多。
现在想来,这些松树是响应“植树造林,绿化祖国”的号召时,村里人在山岭上刨出一个个坑栽下的。这让山岭在冬季有了绿色。
在曾经的秃山荒岭上,人们就是这样刨出一个个的树坑,栽下一棵棵的小树苗。现在,这些山岭都绿了。
二
除了河边和山岭上,还有地方长着树,那就是坟地。
最初落户的先人们,在这片贫瘠的山岭间耕种着。有人去世,便选个地方埋了,求个入土为安。后世儿孙去世,会继续埋葬在那个地方。
坟堆四周会栽些树,主要是柏树。坟越埋越多,树也越栽越多,小树长大成林。在那时的那片丘陵山地间,看到一片不大的树林,基本可以断定:那是一片坟地。
在山东省莒南县南部丘陵山地,坟地不叫坟地,而是叫“林地”。“坟”字不太吉利,有坟便有林,当地人觉得这么叫很好。
村里的一些地方,便以这些林地命名,比如张家林、解家林等等。这些林地,成了村里人的最终归所,也成了丘陵山地间特有的景色。
因为对自家祖坟的重视,自家人不会去动坟地的树。如果别的人去刨,那可是和“挖祖玟”同罪的。因此,林地的树年年生长着,很老了还能在年年的春风中发芽吐绿。
在那个时候,因为坟地都栽了树,可以说坟子是不占地的。
现在沂蒙山区的村庄,如诗如画。
三
因为粮食的短缺,山村的人把可以耕种的地方,几乎全开垦出来了。河边植树,是为了挡住洪水对两岸田地的侵食。山岭上有些地方石头太多,只能用来栽树。
村民能栽树的地方,就是自家小院内,以及小院四周。土地金贵,院落小,栽不下多少树。
村民自家栽树,选择性很强,主要是榆树和泡桐。
榆树长到很粗后,可以当梁用,谐音“余粮”。在年年勉强才能填饱肚子的年代,山村人对自家能有余粮这一愿望,深入骨髓。
有了儿子,儿子还不会走路,就会在院子里或院墙外,栽下一棵榆树。儿子长大要盖房娶媳妇时,榆树长到可以做梁用了。
泡桐,在我老家那里,叫“梧桐树”。山里人不识字,但也知道梧桐树和金凤凰的事儿。自家再寒微,在父母眼里女儿也是“凤凰”。更何况,村里人选择栽的这种泡桐,长得快不说,树干粗直。用这种树解出来的板,虽然不很结实,但光滑细腻,做出来的嫁妆好看。
女儿长大,泡柌成材,锯倒树,做成嫁妆。在唢呐声中,将坐着花轿的女儿和嫁妆一起送走。自此后,自家的女儿会在另一个地方开枝散叶。
越来越多的农民喜欢在自家的庭院里栽果树,春有花,夏有荫,秋有果。(张天银摄影)
四
我家的小院里,没有一棵果树。在我的记忆里,春天我一直在种树栽树。我栽种的主要是杏树。
山村人不在自家院子里栽桃树,这来自一种古老的忌讳。生产队的果园里,栽着桃树;有几户村民家的院子里,长着杏树。偷生产队的东西不算偷,虽然要钻过花椒和洋槐树混合组成的篱笆,很容易被刺着划着;爬墙去偷人家院子里的杏,是真偷,让人看见是件很丢人的事情。
我小时候,太想家里有一棵杏树了。初夏时节,每每从低矮的院墙外,看到别人家一树金黄的杏子时,我在流着口水时下决心好好栽杏树。
看见杏核,我有时会捡起来,回家找个地方埋在土里,希望它们能发芽。春深时节,村边的闲地里、村外的田野里,会长出小小的杏树苗。看到后,我总会将它们挖出来,用泥土裹着根,小心捧回家,在墙角边栽下。
直到我离开那个小山村,不管是种还是栽,我都没能让院子里有棵杏树。现在想来,主要原因是坑挖得太小太浅,杏核被觅食的鸡刨出来;杏苗只是在栽时浇点水,过后忘了继续浇水。
我也会挖来小小的榆树苗、洋槐树苗,栽在院墙边。栽它们的原因,完全是因为它们的花可以吃。因为同样的原因,一棵也没活下来。
春末,栗子花开,那香味弥漫在山岭、村庄、田野、小河间。
五
晚春时节,在小河边玩耍。随手折下柳条,做成柳笛在口里吹着,编成草帽在头上戴着。
河边到处是柳树,树上到处是枝条,那些年代的孩子们这么玩,没有人指责他们不文明或不道德。
大人们说话,有时会说这样一句话:“有意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他们时常会说出这句话,是因为他们这么干过。他们铲下柳枝,埋在沙滩上,以保护不远处的农田。柳枝在沙滩上继续发芽抽枝,绿成一片。
柳树能在小河两岸年年吐新绿,不是因为它有诗情画意,完全是因为它易于成活,且能挡水护土,让河岸不在洪水中继续坍塌。
春天时节,我会把玩了半天的柳条,随手插在湿沙地里。插完便忘了,从没注意它们是否活下来。
那时小河两边的沙滩上,有很多小小的柳树苗。这些小小的苗子,大多是柳絮带来的种子发出来的。是不是曾经有一棵,是我随手插下的柳枝活下来的?
但愿有。这样,我也算在那个山村,“栽”活了一棵树。
农村老家的山岭上,现在长满板栗树,秋来时为村民带来丰厚的收入。
六
地分到户后,村里把河边的杨树、柳树全刨了,想种庄稼。夏季的洪水让村里人明白,没有树林保护的河岸,在洪水面前不堪一击。此后,小河岸边被栽上板栗树和新品种的杨树,这种杨树长得快,七八年就能砍伐卖钱。
到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山岭上的树全被刨了,包括松树。这些山岭地被整理出来,栽上果树,先是山楂和苹果,现在全成了板栗树。
板栗这些年价格很不错。村里人精心地管理着这自家的板栗树,并在山岭上栽下更多的新苗。因为有了那么多板栗树,春来后,山岭上的绿色更浓更厚了。
对我老家的那片土地来说,植树,未必是杨树、山松之类的。果树,一样有花有绿有荫,还能给村里人带来不错的收入。这就很好了,一样能起到绿化祖国的作用。
因为吃金蝉的人多了,金蝉的需求量在扩大。有人担心,再这样吃下去,知了会越来越少。我是这样想的:只要我们的土地上有了更多的树木,不用担心知了的前程命运,它们夏季会年年放声高歌。
大众报业·农村大众记者孙成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