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史记1197年,陆游这样御寒过冬

2024/8/23 来源:不详

最近,气温陡降,“一秒入冬”。部分身在南方的人们已穿起薄款羽绒服抵御寒风;而在北方一些城市,大雪接连下了几场,人们窝在家里,烧起了大炕,开上了空调。那么,古人在冬天如何御寒呢?我们来看一看陆游在年的冬天是如何度过的。

南宋·钱选西湖吟趣图(局部)

纸被围身度雪天

庆元三年()的冬天,72岁的陆游闲居老家山阴。七八年前,陆游进言光宗广开言路、慎独多思,并劝告光宗带头节俭,以尚风化。因陆游是主战派,谏议大夫何澹弹劾陆游之议“不合时宜”,主和派也借机群起攻之,朝廷最终以“嘲咏风月”为名将其削职罢官。陆游悲愤不已,回到老家,自题住宅“风月轩”。

这年冬天,理学家朱熹送了一床“纸被”给陆游御寒。

朱熹比陆游小5岁。他们两人早在年便相识了。那年八月,浙东大饥。朱熹被推荐任职浙东常平茶盐公事,前往救灾。此时陆游刚好也正遭罢职在家。听闻消息后,立即写信给朱熹,促请他速到浙东赈灾。

而在年,朱熹也正处于人生的灰暗时期,他被监察御史奏劾“十大罪状”,被列为“伪学魁首”,罢官居建宁。此时的两人在废居穷困中同病相怜,诗书往还不断。

收到“纸被”后,陆游写诗两首答谢:

(一)

木枕藜床席见经,卧看飘雪入窗棂。

布衾纸被元相似,只欠高人为作铭。

陆游虽然断断续续地在地方上和京城里做过官,但是日子都不长,大部分的时间罢官在家,过着不算富裕的田园生活。上年冬天,陆游再领冲佑观。这是宋代一种祠禄,算是光拿俸禄不做事的虚职。

“藜床”,泛指简陋的坐榻。此时此刻,窗外还飘着雪花。南方一带很少下雪,但公元-年,中国气候加剧转寒,此时正是地球的一个小冰期。

陆游原先铺盖了什么,我们不知道,但收到纸被后,他写道“布衾纸被元相似”,对朱熹送的这床纸被还是很满意的,认为和布被差不多,“只欠高人为作铭”,没有高人来写铭文赞美它(也有人解读说这是朱熹曾答应为他的学斋写铭文,至今还没有写。这是另外一件事了)。

陆游的第二首“纸被”诗写得更有味道:

(二)

纸被围身度雪天,白于狐腋软于绵。

放翁用处君知否?绝胜蒲团夜坐禅。

纸被比狐毛还要白,比丝棉还要软,围着它,坐在屋里看着窗外的飘雪,“绝胜蒲团夜坐禅”。

这首诗,仍然是夸赞朱熹赠送的纸被之软之暖之白,在寒冷的冬天为他带来温暖。

陆游为何不用棉被?那是因为棉花到宋元以后才普及,唐宋之际,富贵之家会用丝绸和丝棉所做的“重衾”,普通人家所用多为葛麻。

至于纸被,现在已很难见到实物了。其实它在五代时就有了,只不过到了宋代才盛行。农学史家游修龄认为,唐宋两朝年间,长江流域人口明显激增,恰好这时期造纸技术大发展,一些缺衣少被的人,自然想到利用纸张来做纸衣、纸袄、纸被,以资御寒。宋以后至明清,人口大增,但棉花普及,人们多穿棉衣棉被,纸衣纸被便渐渐被取代。

古人还记录纸被制作的方法,大概是用挤压等手段,让它变得柔韧,再裁剪缝补,增加夹层等等。那么,纸被为何能御寒呢?宋时,纸被多用藤纸和楮纸制作。这两种纸“白凝霜”“雪色鲜”,韧性大,但透气性差。也正因此,才具有良好的保暖效果。

另外,纸被里还要填充。南宋遗民谢枋得曾写过一首《求纸衾》诗,说到了这个细节:“养性真同道,知心有宿缘。纸衾加惠絮,晴日卧云边。”哪位亲友送我纸被,不光要送被,最好还要加上“絮”,这个“絮”便是纸被的填充物。

林洪《山家清事》中也说:“采蒲花如柳絮者熟鞭,贮以方青囊,作坐褥或卧褥。春则暴收甚温燠,虽木棉不可及也。”采摘蒲花夹装卧褥之中,保暖效果胜过木棉。贫寒之家则“收拾柳绵囊楮被”,经济条件宽裕者则“薄装以绵”。这里的“楮被”,是用楮纸做的被子。

古人还记载,纸被佳者细软轻暖,碰触无声响,次者则窸窸窣窣,“土床安睡稳,纸被转身鸣”说得便是这种情形。为了让其没有声响,托名苏轼的《物类相感志》一书中提到除响之法:芝麻萁烧烟熏纸被不作声。

纸被日久会坏,《物类相感志》里还提到了修复方法:纸被旧而毛起者将破,用黄蜀葵梗五七根,捶碎水浸涎刷之则如新。或用木槿针叶捣水刷之亦妙。

总之,纸被在宋时是平常御寒之物,一般来说,清寒人家会用到。

在宋代,不光有纸被,还有纸袄。这是贫民用以御寒的必备物。陆游虽不富裕,但也用不着它。

宋代王阮有诗“散种使耕田,寒给衾稠暖”,写的就是纸袄。这种袄有夹层设计,中间填充芦花、荻花等物,用于御寒取暖。

那它会不会易脆?明代释真曾作了一首《纸袄歌》,说它“行着轻,坐着暖,坐卧相应便舒卷。”几乎和布差不多轻软暖和。

另外,在史籍中,官府救灾济贫时,也多有制作纸袄的记载。

清·胤禛行乐图(局部)

纸帐拥裘寻断梦,地炉拨火暖残樽

在这样的寒冬,仅有纸被御寒是不足的。陆游在这年冬天还写有一首《庵中夜兴》,让我们看到另外的御寒手段:

示疾维摩无侍者,夜阑自掩草庵门。

有情梅影半窗月,相应鸡声十里村。

纸帐拥裘寻断梦,地炉拨火暖残樽。

扶衰又践新春境,万事元知不足论。

这首诗作于三山别业附近的小庵。年,陆游以在镇江任上所得俸禄在鉴湖的三山置别业。别业外有小庵两间,四周种竹,窗前栽梅。这是陆游晚年读书写作之地。所谓“老学庵”便是它了。

“纸帐拥裘寻断梦,地炉拨火暖残樽”,有纸帐避风,有地炉送暖,还有残酒驱寒。

纸帐厚密,足以挡风,虽说纸帐一年四季都可使用,但冬季使用频率最高。在富贵人家,它更多的是一件增添生活雅趣的道具,林洪《山家清事》里谈到“梅花纸帐”:“法用独床。旁置四黑漆柱,各挂以半锡瓶,插梅数枝,后设黑漆板约二尺,自地及顶,欲靠以清坐。左右设横木一,可挂衣,角安斑竹书贮一,藏书三四,挂白麈一。上作大方目顶,用细白楮衾作帐罩之。前安小踏床,于左植绿漆小荷叶一,寘香鼎,然紫藤香。中只用布单、楮衾、菊枕、蒲褥。”清雅之极。文中“用细白楮衾作帐罩之”的“楮衾”即用楮树皮做的纸。

而对贫寒之士来说,在寒风凛冽的冬季,坐卧于纸帐之内,多少能给以温情的宽慰。“针罗截锦饶君侈,争及蒙茸暖避风”“纸帐寒来暖”“纸帐梅花暖”等等,说得都是纸帐带给人的温暖和便宜好用。

地炉,供取暖用的火坑。地炉的种种功用,在古代非常普遍,往前追溯,甚至可以追溯到旧石器时期。那时的人们便知道用火坑取暖、煮食。陆游在年寓居成都城外的笮桥时,便在诗中写过此物。在那首《浣花女》中,他写道:当户夜织声咿呀,地炉豆秸煎土茶。翻译成白话文,便是:夜深了,浣花女还织着布,地炉里,燃烧了豆秸秆驱走了寒气,炉火上的茶壶里,冒出一阵阵土茶的香气。但在年的这个冬夜,陆游小庵里的地炉炉火上,温着的是一杯喝剩的酒。

除了煮茶,温酒,地炉还可以煮菜、煨芋。“地炉篝火煮菜香,舌端未享鼻先尝”,“浑舍喜翁归,地炉煨芋熟”,都是陆游亲身体验过或观察到的普通人家的生活。

陆游的好友范成大身居苏州,将苏州人的冬日日常生活写入了一组《冬日田园诗》,其中一首也提到了地炉:

榾柮无烟雪夜长,地炉煨酒暖如汤。

莫嗔老妇无盘饤,笑指灰中芋栗香。

雪夜,木柴燃尽了。地炉还煨着酒,不要去怪老婆子没有准备食物,炉灰里早煨熟了芋头和栗子。即便是如今,这也是农村常见这样的生活场景:一家人在刚熄火的地锅边吃饭,灶底还煨着几块红薯。

陆游在《庵中夜兴》中,用“扶衰又践新春境,万事元知不足论”作为结句。写诗的当下,是消沉的。行将老去的身体和壮志未酬的不甘,时时让他步入矛盾的心理之中。

在庆元三年,万物复苏,春染柳丝之时,他“已忘万里封侯志,但忆千回上树时”,可过段时间,又写到“但愿少赊死,得见平胡年”,“壮心未与年俱老,死去犹能作鬼雄”。

在写下“万事元知不足论”的时候,不知他有没有想过16年前的冬日。那时,地炉里的炭烧尽了,但他心中之“火”仍很旺盛,危坐至夜分,他写道:

短景窗易黑,长宵炉少红。

直令贫到骨,未害气如虹。

清·陈枚月曼清游图(局部)

寒冬过去了

在宋代,取暖手段当然不止这些。北方的大炕不说,南方有暖手炉,还有汤婆子。

大概是因为有猫暖脚的缘故,在年冬季的陆游诗词中,我们没见到“汤婆子”。但在他的好友范成大的文字中,我们见到一首《戏赠脚婆》,脚婆,即汤婆子,暖脚之用:

日满东窗照被堆,宿窗犹自暖如煨。

尺三汗脚君休笑,曾踏靴霜待漏来。

汤婆子,苏轼也很熟悉,他曾给一位叫杨君素的老人寄去一只,并告诉他怎么使用:

某去乡二十一年,里中尊宿,零落殆尽,惟公龟鹤不老,松柏益茂,此大庆也。无以表意,辄送暖脚铜缶一枚。每夜热汤注满,密塞其口,仍以布单裹之,可以达旦不冷也。

黄庭坚也买过汤婆子:千金买脚婆,夜夜睡天明。极度赞美汤婆子的保暖效果。

说回到陆游。陆游有微薄的祠禄傍身,有三山别业可住,并不算典型的最底层的穷人。但他也并不能算是达官贵人、富贵人家。他的御寒手段,正是宋代普通中等家庭的御寒手段。

在纸被、纸帐和地炉的帮助下,陆游的这个寒冬很快就过去了。冬去春来,陆游用积蓄买了一头牛,还写了两首饮食诗:

一杯齑馎饦,老子腹膨脖。坐拥茅檐日,山茶未用烹。

一杯齑馎饦,手自芼油葱。天上苏陀供,悬知未易同。

虽只是简单的一碗面食,但在他的眼里,已有了不同于冬日的温暖诗意。

校对徐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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