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有片栗子林

曾经，我有一片栗子林。对，“我的”栗子林！

老家在山区，山坡地头上便种些栗子树，是以村里大多数人家便有个一二棵。

我家西山上的大地下面是一个很大的山坡，最妙的是：坡上有十几二十棵粗大的栗子树，彼时周围皆是我家的地，是以被我家承包了过来，成了我童年一个小小的乐园。

像这么大的栗子树，春夏是不用去管理的，随它自长就好！而且这么高大的树也不用喷洒农药什么的，完全靠它们天生天长的。

到了初夏，栗子树就要开花了，栗子的花有点奇怪，它不是一朵朵的小花，而是几条一簇长在一起，毛毛虫似的长长的花。

初时是带些浅嫩绿色的白，上面的软毛柔柔的，很可爱，渐渐的花更白了些，上面的毛毛也就略偏干硬些，接着变成淡淡的浅褐色的花慢慢从树上落下来，被晒成棕色的干花。

栗子的花据说是一种中药，它有一种特殊的、怪怪的清香味，闻的上来的人会觉得很好闻，但我们喜欢它，完全是因为它可以编着玩。

把落下的栗子花捡来，按着编小辫子的法子，编成一条长长的“绳子”晾干挂在门边用火点着了，就是天然的蚊香，蚊子一闻到它，立刻就跑的干干净净的。

我小时候就喜欢编这个，有时还别出心裁的搭配一种叫“蚊子草”的野花草，点了来熏蚊子，感觉特别有意思。

栗子林真要变成我的乐园，要到农历的八月份，这时我们已放了秋假，秋收也开始了，栗子也渐渐开始成熟了，我便有了一个新的活儿：看栗子。

栗子到了秋天，向阳的一些地方有些就会裂开口，那些绿色的小刺猬就会开口把嘴里光润的如同玛瑙枚子一般的果实吐出来！一阵风吹过，你仔细听：树下会传来“吧嗒”“吧嗒”栗子落地的声音。

西山又毗邻别的村子，地都是挨着的，为了捡掉下的栗子，同时看管不要让别的人把栗子“打”了去，我就必须得去“看栗子”了。

放秋假的早晨，父母总是喊起我，让我早早去“看栗子”。小孩子的觉总睡不够，我睡眼朦胧的从床上爬起来，满心不高兴的往栗子林走，有时还假模假样的背上书包，表示要做秋假作业。

父母总哄我：快去吧，一会吃早饭时让你弟弟妹妹的给你送了去，卖了栗子，给你买好吃的！其实相对于“秋收”，“看栗子”是轻快活儿，父母偏心我，才让我去的。

我走到栗子林外面的大红薯地里，从红薯地穿过去，浓重的秋露把裤脚和鞋子都打湿了。我飞快的跑到栗子林最下面一棵最大的栗子树下，脱了鞋子，在树下的干净石板上坐下来，鞋子一会就干了。

栗子林里栗子树高高大大，树下干硬荫凉十分舒服。另外栗子林里无灌木庄稼，草也很少，干净的如同扫过，是以极少无蚊虫之类。

坡顶靠近地堰的地方开了一丛丛的野菊花，可以随便掐着玩。再就是栗子树下偶尔长的一丛丛的“老妈妈”头发，这种草伏生成一丛丛长长细细的叶子，如同女子的头发，可以给它梳辫子、做发型摆弄着玩。

我坐够玩够了，太阳也升起来了，露水退去，我就去红薯地边抓一两只蚂蚱，用长长的“老妈妈”头发的草叶拴起来，训练它四处乱跳，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当然这都不是最好玩的，在栗子林，最好玩的是从坡的最下面爬到斜坡的最上面，在坡顶的栗子树下蹲或坐下来，然后跐溜一下从坡顶滑到坡底，就像现在的小孩子玩滑滑梯一样。如果溜到“老妈妈”头发，反而因其光滑柔顺，反而能滑的更快些。

时间长了，从坡顶到坡底就被开出了一条溜光水滑的滑道！按父亲的话是：“把地磨的怪滑溜，鞋底子磨干净了吧”。

太阳升的半天高，弟弟或妹妹就提溜着早饭加午饭给我送来了：一个扁扁的军用水壶里是温的开水；一搪瓷缸子的小白菜豆沫或是白菜豆腐；包袱里还包着几块腌咸菜疙瘩块，或是一两条煎好的小咸鱼干儿并两三个煎饼，这就是一天的饭食了。

高高兴兴吃过饭，脱了早上天凉穿上的大厚外套，就在栗子林找个舒坦的地方坐着，小风一刮，凉快的很，或是看会书，写会秋假作业；或是快乐的唱着歌到处走一走；或是干脆把长衣服铺开垫着，睡上一小觉，都是可以的。等太阳落了山，我也就可以哼着小曲从栗子林回家了，这真是愉快的一天啊。

栗子树高大粗壮，我是从来不敢爬的，况且栗子球扎人不说，全长在树梢上，反正我是从没动过往上爬的念头。

记得有一年，我去看着刨好的花生，妹妹偶尔去看了一趟栗子，弟弟去给她送饭，两人爬到地堰上把水壶往栗子树枝上挂，结果一下从地堰上竖了下来，把头都磕破了，为这个妹妹还挨了顿打。

我在栗子林除了滑着玩，就是找找边上的地里有没有龙葵，落地果之类的吃的，实在想动弹了，也可以把整个栗子林转一圈，看看有没有哪棵树熟的早，开始裂口了。

栗子稍有开始裂口的，便是要开始“打”了，父亲戴着平时下雨才戴的硬斗笠，拿着长长的竹竿爬到树上去，站在树上粗粗的树枝上，使劲的敲击栗子长的稠的地方，栗子枝脆易断，那些绿色的小刺猬似的圆球就纷纷离枝掉了下来。

打好一棵树，我们用细小的树枝做成木叉夹着把一个个小刺球似的栗篷夹到筐里，由父亲推回家，全都推到一起，用些青草树叶盖起来捂个几天，栗篷大多数裂了口，就可以褪栗子了！

褪栗子是指用镰刀轻轻的敲开栗篷的口，把光润红亮的栗核捡出来。捡出的栗子（老家话栗核子）用干净的布擦干，这时候栗子漂亮的，皮色棕红铮亮，光洁滑润的如同上好的玛瑙，这便可以卖了。

到了逢集的日子，父亲用自行车载上一布袋栗子早早去赶集，以或高或低的价格卖了，总能换回几个油盐钱。他心疼我们秋天吃不好，卖了栗子总会带回点好吃的：一两斤小咸鱼干、一小坛的豆腐乳、一块雪白的豆腐、两斤肥肥的牛油（放上才长个的嫩萝卜蒸大包子特别香），甚至有一年，还买了一大串葡萄。

记得那天我照例在“看栗子”，父亲赶集回来去栗子林外面的地里刨花生，就让母亲偷偷塞给我一小嘟噜葡萄，说是我看栗子的“奖励”，何况那天是我的生日，特许先给我的，后面我记得是和弟弟分吃了。葡萄什么滋味我早已不记得了，但那种快乐的心情却一直留了下来。

什么？你问我“看栗子”时有没有偷栗子吃？不存在的！新鲜的生栗子口味近似生红薯，并不怎么好吃，我一向对它敬而远之！栗子要想吃生的，要等它放一段时间，里面的栗子肉变的柔韧金黄，淀粉大部份转化成了糖分，这才好吃。

我喜欢的栗子的吃法是：早上母亲烙完了煎饼，把火灰堆起来，随便捂一些花生栗子进去。用余火余温烤熟的花生焦香劲道，栗子又甜又面且带一股子烤香味，最是好吃，这个吃起来比现在外面卖的糖炒栗子都带劲，除非农家孩子是基本上没可能吃到过的。

栗子最好吃的吃法是什么？当然是栗子炖鸡了！想想甘香绵密的栗肉、香喷喷的农家跑山鸡，除了油盐什么都不用放，炒一下炖出来那隔三条街都能闻得到香味！不过小时候物质匮乏，这种吃法一般人家是舍不得的。

栗子从收花生，一直“打”到掰玉米，甚至有时要刨红薯了还有一点呢！等这一切都收完，我们快乐的秋假基本上也就过去了。

如今那片栗子林早已被别人家包去，据说也砍杀的差不多了。我们家已在别的地方栽种新的小栗子树，但这些终究已不再是“我的”栗子林，就像如今栗子尽有，鸡也有，但谁还单去馋那一道栗子炖鸡呢？！那都是回不去的曾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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